第119章 生死宇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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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9章 生死宇宙
此時狀況，讓方亞楠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看過的一個系列短劇。
世界奇妙物語，其中有一個故事，講的是臨終的奶奶拜托孫女借她身體去了結年輕時的遺憾，結果奶奶沒把身體還回來，於是可憐的孫女替奶奶臨終到死。
那是個黑暗向的故事，孫女年輕的靈魂在病床上透過那蒼老的眼睛透出的絕望，方亞楠當時大受震撼，今天則直接刻骨銘心。
誰能想象，她三十歲不到，正在體驗心衰腦梗、血壓二百、被全身插管搶救的痛苦？
拜托，四十多年了，搶救手段還沒點新意嗎？！她現在要不是沒勁兒，她都想咬舌自盡了！
旁邊儀器的滴滴聲吵得她心煩，醫生和護士忙碌的動靜讓她愈發煩躁。
他們不停往她身上註射著她聽都沒聽過的東西，又時不時的因為她年紀太大而討論著劑量，有時候有點好消息，但絕大部分時候聽著像是壞消息。
怎麽會這麽突然呢？
方亞楠想不通，她以為自己時常的全身酸痛和沒力氣是老年人普遍的感覺，吃飯的時候沒胃口也應該很正常，為了身體好點，她強迫自己多吃多走動，也很適當的玩游戲，不敢讓自己太過激動和勞累。
她已經很註意了，怎麽還是走到這一步呢？
但願莫西倫不會被牽連，如果沒有他，她可能直接就在賽場暴斃了，畢竟她絕對不可能放棄那場總決賽。
親耳聽著自己被醫生和死神拔河很久很久，儀器的聲音終於隨著醫生護士逐漸平緩的語調而穩定了下來，她被推出了搶救室，被送進病房，周圍腳步聲多了起來。
“醫生，”江謠沙啞的聲音響起，“我媽她，她現在清醒嗎？”
“應該是清醒的，”醫生的聲音很陌生，“但也很累了，這個階段，很痛苦的。”
“唔！”江謠一陣哽咽，旁邊是姜多多啜泣著安慰，“沒事啊姐，這不過來了嘛，沒事啊。”
“看什麽比賽嘛！”江謠抱怨起來，“一把年紀了，自己身體什麽情況都沒數的，還要去跟人家小年輕擠那麽刺激的地方，真的是……”
“病人一直心腦就不好的，上一次不也費好大勁搶救過來的嗎，”醫生在旁邊道，“肯定年輕的時候熬夜多了，飲食不規律，看起來健康，底子很差的，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麽用了，好好陪陪你們媽媽吧。”
“謝謝醫生，謝謝醫生。”方近賢的聲音響了起來，轉而又遠了，“醫生，我問您點事啊。”
門打開又關上。
周圍安靜了少許，只剩下女人壓抑不住的啜泣。
“媽，媽，你聽得到嗎？”江謠輕輕的摸著她的臉，指尖小心的繞過氧氣罩和氣管，不知道看到了什麽，哭起來，“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，媽這個性子，怎麽肯這樣過啊！”
“已經很好了，姐，”姜多多輕聲道，“上次沒插醫生就提醒過，這些天媽過得這麽開心，已經很好了。”
“好什麽啊，好什麽……”江謠喃喃道，“有什麽好的，能走能笑才好，現在這個樣子，吊著命，好在哪了……”
“年紀大了，沒辦法的。”
“唔……”江謠抽泣著跑了出去。
“哎。”姜多多長嘆一聲，給方亞楠捋了捋頭發，輕聲喚，“媽？媽？醒著嗎？醒著眨眨眼？我陪你說說話？”
方亞楠使勁抖了抖眼珠子，她忽然有些慶幸自己沒力氣開口，因為她實在很難用語言來形容自己身上的痛苦，她的全身都插滿了管子，包括喉嚨，她已經失去了自己身為一個人的感覺，空虛和沈重交替著，疼痛甚至都已經是小問題了，她的頭也疼，突突的疼，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，可能只是一個晚上，但可能就是生與死的距離。
但她至少回來了，老天還是給了她時間，讓她再來看一眼。
她的頭因為悶痛而一片混亂，又因為閉著眼，一開始的心潮起伏過去後，黑暗自帶的恐懼油然而生，她努力擠了擠眼，勉強開了一條縫，卻又被光芒刺的閉上了。
“哎醒著嗎？”姜多多一直觀察著她，立刻強抑著激動，柔聲道，“媽，那個，沒事哈，昨天是有點危險的，但是現在技術好了，躺兩天就又能出院了，不過到時候你可能游戲玩不來了，要靜養，知道吧？”
醫生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姐，下次靜養我大概就在墳裏了。
方亞楠真佩服自己這時候還有心情吐槽，但她不得不逼自己去這麽想，因為她一停下來就會胡思亂想。
她會死在這嗎？如果老方死了，小方呢？到底這邊是夢，還是那邊是夢呢？她現在的疼痛那麽清晰，顯得“小方時間”那些忙碌和糾結多麽微不足道，顯得更像夢一樣。
她努力動了一下手指，結果牽一發而動全身，她與其是動，感覺更像是抽搐。
“媽，你難受嗎？我曉得的，現在肯定很難受的，別擔心啊，很快就過去了，近賢他們現在就在給你弄這個，你忍一忍，很快的哦。”姜多多的安慰很蒼白，看起來已經絞盡了腦汁，以至於開始東拉西扯，“哦我跟你講哦，小鶚這狗東西，真的是，我都不想說他，他這兩天模擬考呢，模擬高考的，我真的服了，為了看比賽，這個都不說，你說他跟我說了，我也不會不讓他看啊，又不是正式考試……他啦，不曉得為什麽，突然害怕考砸了，慌得不行，早上才跟我交代，我真的是無語了……”
“還有類，你那些小朋友，就是打游戲的那些，好像真的厲害哦，昨晚你昏倒的時候不是比賽剛結束嘛，很多人提前退場，結果堵車了！他們直接就用他們公司的大巴從特殊通道把你送出去，那個陣仗，人家還以為是他們坐在裏面，好像提前退場的都不是他們粉絲哦，居然有人朝大巴扔水瓶子！結果就被抓起來了，哎，你說不就是個游戲嘛，一個兩個這麽不理智……”
“你有幾個老朋友不知道哪裏得到消息，都要來看你，我們都回絕了，這些等你好起來再聯系吧，我看你前陣子都不跟他們聯系，估計也是不記得了，哎，以後還是要多跟他們一起玩玩，小鶚他們那種年輕人的東西，我都不大扛得住。”
“還有你還記不記得……”
姜多多扯得口幹舌燥，終於等來了新的開門聲，一群人走了進來：“老人家醒了嗎？”
“好像是醒著的，我說話她有反應。”身邊一空，姜多多好像站了起來，局促道，“那個，醫生，我媽她好像很難受啊，很想動又動不了。”
“那肯定動不了的，”醫生的聲音很平淡，甚至帶點冷漠，“多少藥打進去了，她要是能動，現在都要痛死了。”
說著，方亞楠就感覺自己眼皮被翻了翻，強光轉瞬即逝，醫生肯定道：“醒著的，好事。”緊接著在她耳朵邊喊：“方阿姨，我知道現在很難受啊，你忍一忍啊，我們再觀察一下，你醒這麽快是好事，不要慌啊，現在動不了正常的！”
方亞楠：“……”
還是姜多多貼心：“那個，我媽她不耳背。”
對啊！喊那麽大聲幹嘛！沒暈都被你震暈了！
醫生：“……哦，很健朗嘛。”他又不知道怎麽擺弄了一會兒，道：“那，家屬都出去吧，讓老人家安靜一會兒。”
“我們不在，媽會不會慌啊？”方近賢的聲音響了起來，聽著就很憔悴。
“等藥效下去了再陪吧，現在她很累的，讓她休息吧。”
於是一行人悉悉索索的走了出去，方亞楠當真頭痛欲裂，她覺得自己所謂的休息可能就是直接昏過去，於是越發不敢放松精神，然而醫生顯然給她下了很多鎮定類的藥物，她強撐了一會兒，還是睡了過去。
接下來的時間她完全就是渾渾噩噩的狀態，有時候能聽到身邊家人在說話，方鶚和韓添儀日常拌嘴，方近賢壓低聲音和江謠以及姜多多說話，偶爾還有一些陌生的或者熟悉的聲音傳來，莫西倫來過了，好像席安來過了，陸刃也來過了，有時候，她覺得陸曉也來過了。
她偶爾睜眼時，大多數時候旁邊沒有人，而很少有人能註意到她正瞇縫著眼睛看雪白的天花板，她發現這樣的日子太難熬了，可能連植物人都不如，她的意識是清醒的，思維是活躍的，可是她卻一動都不能動，嘴上罩著氧氣罩，連話都沒法說。喉口時不時有咕嚕咕嚕的聲音發出來，是自動吸痰的管子在運作，有時候又有別的管子輸送營養進去。
如果一直這樣，不如讓她死了吧。
方亞楠真切的體會到什麽叫生無可戀，靈魂被拘禁的感覺太痛苦了，痛苦到可怕，可怕到她想尖叫。
可她叫不出來。
“就你事情多。”方鶚的聲音忽然傳來，他低聲說著，“就會帶壞我。”
“那你別來啊，”韓添儀的聲音，“我又沒求你。”
“沒我你辦不成！”
“切！誒？外婆是不是醒了？”
“什麽？！”一個人撲到她腦袋邊，帶著一股薄荷一樣清新的空氣，“奶奶！奶奶！誒，醒著！奶奶誒！你感覺怎麽樣？！”
方鶚話一說完就反應過來：“哦你不能說話，嘿奶奶！奶奶！”他傻乎乎的叫著，一點實際內容都沒有。
“你輕點！”韓添儀撲到她另一邊，“外婆？哎，外婆在看我們！你快去跟他們說，外婆醒了！”
“為什麽我去，你去！”
“剛才誰說肯定聽話的？！”
“那也不是現在啊！”
“你去不去？！”
“靠！”方鶚跑出去了。
房裏安靜了一瞬，韓添儀的聲音響了起來：“外婆，對不起。”
方亞楠：？？？道啥歉？
“我都不知道你身體那麽差了，還讓你跟我搞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……”
這哪能怪你呢，小家夥，我玩得也很開心啊。
“而且，而且我發現，我真的一點都不了解你，”她的聲音低落下來，“好多粉絲聽說你病了，都要給你送禮物，問我你喜歡什麽，我想來想去，都想不出。”
這不奇怪，她也不知道自己外婆喜歡什麽。
“結果因為我很久前放過你和廠花玩的視頻，他們送了好多貓玩具來……”
啊這……
韓添儀自己都覺得好笑了：“家裏都堆滿了，廠花十年都用不完估計。”
“……總之外婆，你快點好起來，我一定陪你做點你喜歡的事情，玩游戲我可能不行，但人生也不只有游戲一個好玩的事情是吧。”
這孩子，年紀沒她三分之一大，看得卻比她明白。
方亞楠想笑一笑，但她的努力被氧氣罩遮住，韓添儀沒看到。
家人們很快就來了，呼啦啦一堆，上來就圍著她的病床七嘴八舌的說話，於是又很快被醫生趕了出去，他們再次觀察了一下方亞楠的情況，什麽也沒說，再次走了出去。
僅僅這麽一會兒，方亞楠明明沒動，卻已經有些精疲力竭，然而此時的虛弱對於只能躺著的人來說卻成了幸事，她不管不顧的直接睡了過去。
深夜，她感覺自己做了個夢。
有個女人在哭。
她太困了，完全分不清夢境和現實，甚至連自己有沒有睜開眼都不知道，只聽到耳邊斷斷續續的聲音。
“……像爸一樣……”
“……遭罪。”
“何苦呢……”
“命都搭進去……”
“……都沒個孝敬的機會……”
“……媽……”
方亞楠想聽清楚，可她此時腦中的混亂並不僅僅是頭痛和困倦帶來的，還有更多來自外界的聲音，更多奇異的聲音。
她聽到很多噪音，有機器運行的聲音，還有電流滋滋的聲音，甚至還有遠比醫療器械飽滿的，尖利的滴滴聲，所有的聲音此起彼伏在腦內盤旋，隱約還有類似對講機通話的聲音，那些聲音像帶著引力，把她的意識往更黑暗的地方拉去，扯得她暈頭轉向，要不是她努力想聽清旁邊的聲音，她差點就放棄了掙紮。
然而說話聲卻輕了，末了只剩下隱隱的啜泣，一只潮濕的手摸了摸她的臉頰，又捋了捋她的頭發，便離開了。
她一個人留在了黑暗中，一個不留神，被徹底拉了進去。
到時候了嗎？
她要死了嗎？
方亞楠滿心惶惑，恐懼感溢滿了全身，她想無論如何也要安慰一下那個在床邊哭的人，可是卻不斷的墜入深沈的黑暗中，而下一瞬，她的意識突然一輕，像是沖破了一層厚重的黑幛，她陡然進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！
依舊是黑暗，可是黑暗中卻閃爍著密密麻麻的星光，星光越來越亮，越來越多，逐漸顯現了絢爛的色彩，橙、黃、紅，甚至藍、綠……它們如星雲和銀河一般流動、旋轉著，有遠有近，美到讓人窒息。
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視角，只能呆呆的看著目之所及，她的意識似乎自己在旋轉著，慢慢的，她眼角了一道強光。
光線越來越亮，逐漸顯現出一個弧形的輪廓，輪廓從新月狀逐漸半圓，又從半圓變成……這真的是月亮！
方亞楠懵了。
這居然是月亮，近在眼前！所以她現在是在宇宙中？！還是說在宇宙飛船中？！
等下，這是什麽情況？她飛升了嗎？！她空白的四十多年，難道不是在過日子，而是在修仙？！
那她現在是什麽？是神仙？！還是鬼？！
【隊長，那個幹擾又來了。】
旁邊突然傳來一個模糊的聲音，就是她方才聽到的像是對講機裏傳來的聲音。
【地面聯絡有沒有問題？】另一個聲音跟上來。
【目前沒有，就是有點雜音。】
【記錄一下，繼續觀察。】
【好的。】
【還是那個規律嗎？六到八天一次？】
【對，已經報告地面了，現在在更新報告。】
【要快點，不要影響登陸。】
【好的。】
【回去不要亂說，到時候又要傳什麽宇宙玄學了。】
【知道的知道的哈哈！總工都氣死了。】
【哎，再搞不清楚這個東西，搞技術那幫人頭發都要掉光了。】
【來，月亮過來了，再看兩眼，回去就不一樣了。】
【不不不不看了，看著就冷。】
【你這是PTSD了啊。】
【隊長這個不能亂說啊，下次我還想來呢。】
【哈哈哈！】
空茫的宇宙中，方亞楠就像是被貼在機體外的攝像頭，只能看到星空和月亮，說話的人，背後的情況什麽都看不到，只知道自己可能就是那個“幹擾”，讓說話人不安並且記錄的“宇宙玄學”。
但她可沒有什麽愧疚感，她又不是故意的，要是可以，她也想腳踏實地的就在地球上做個人，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！
不過，這個經歷倒真是奇特到迷人，如果說每個人死前都能看到這樣的景象，那或許死亡並不是那麽可怕的事。
看著星空，渺小感油然而生，她的心胸都開闊了起來。
萬萬沒想到，有生之年，她方亞楠還能到太空玩一圈。
【地面信號重連，五秒鐘。】通訊器聲音再次響起。
誒等等……
【五、四、三、二、一！】
方亞楠眼前一黑，她直接宕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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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個黑暗向的故事，孫女年輕的靈魂在病床上透過那蒼老的眼睛透出的絕望，方亞楠當時大受震撼，今天則直接刻骨銘心。
誰能想象，她三十歲不到，正在體驗心衰腦梗、血壓二百、被全身插管搶救的痛苦？
拜托，四十多年了，搶救手段還沒點新意嗎？！她現在要不是沒勁兒，她都想咬舌自盡了！
旁邊儀器的滴滴聲吵得她心煩，醫生和護士忙碌的動靜讓她愈發煩躁。
他們不停往她身上註射著她聽都沒聽過的東西，又時不時的因為她年紀太大而討論著劑量，有時候有點好消息，但絕大部分時候聽著像是壞消息。
怎麽會這麽突然呢？
方亞楠想不通，她以為自己時常的全身酸痛和沒力氣是老年人普遍的感覺，吃飯的時候沒胃口也應該很正常，為了身體好點，她強迫自己多吃多走動，也很適當的玩游戲，不敢讓自己太過激動和勞累。
她已經很註意了，怎麽還是走到這一步呢？
但願莫西倫不會被牽連，如果沒有他，她可能直接就在賽場暴斃了，畢竟她絕對不可能放棄那場總決賽。
親耳聽著自己被醫生和死神拔河很久很久，儀器的聲音終於隨著醫生護士逐漸平緩的語調而穩定了下來，她被推出了搶救室，被送進病房，周圍腳步聲多了起來。
“醫生，”江謠沙啞的聲音響起，“我媽她，她現在清醒嗎？”
“應該是清醒的，”醫生的聲音很陌生，“但也很累了，這個階段，很痛苦的。”
“唔！”江謠一陣哽咽，旁邊是姜多多啜泣著安慰，“沒事啊姐，這不過來了嘛，沒事啊。”
“看什麽比賽嘛！”江謠抱怨起來，“一把年紀了，自己身體什麽情況都沒數的，還要去跟人家小年輕擠那麽刺激的地方，真的是……”
“病人一直心腦就不好的，上一次不也費好大勁搶救過來的嗎，”醫生在旁邊道，“肯定年輕的時候熬夜多了，飲食不規律，看起來健康，底子很差的，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麽用了，好好陪陪你們媽媽吧。”
“謝謝醫生，謝謝醫生。”方近賢的聲音響了起來，轉而又遠了，“醫生，我問您點事啊。”
門打開又關上。
周圍安靜了少許，只剩下女人壓抑不住的啜泣。
“媽，媽，你聽得到嗎？”江謠輕輕的摸著她的臉，指尖小心的繞過氧氣罩和氣管，不知道看到了什麽，哭起來，“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，媽這個性子，怎麽肯這樣過啊！”
“已經很好了，姐，”姜多多輕聲道，“上次沒插醫生就提醒過，這些天媽過得這麽開心，已經很好了。”
“好什麽啊，好什麽……”江謠喃喃道，“有什麽好的，能走能笑才好，現在這個樣子，吊著命，好在哪了……”
“年紀大了，沒辦法的。”
“唔……”江謠抽泣著跑了出去。
“哎。”姜多多長嘆一聲，給方亞楠捋了捋頭發，輕聲喚，“媽？媽？醒著嗎？醒著眨眨眼？我陪你說說話？”
方亞楠使勁抖了抖眼珠子，她忽然有些慶幸自己沒力氣開口，因為她實在很難用語言來形容自己身上的痛苦，她的全身都插滿了管子，包括喉嚨，她已經失去了自己身為一個人的感覺，空虛和沈重交替著，疼痛甚至都已經是小問題了，她的頭也疼，突突的疼，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，可能只是一個晚上，但可能就是生與死的距離。
但她至少回來了，老天還是給了她時間，讓她再來看一眼。
她的頭因為悶痛而一片混亂，又因為閉著眼，一開始的心潮起伏過去後，黑暗自帶的恐懼油然而生，她努力擠了擠眼，勉強開了一條縫，卻又被光芒刺的閉上了。
“哎醒著嗎？”姜多多一直觀察著她，立刻強抑著激動，柔聲道，“媽，那個，沒事哈，昨天是有點危險的，但是現在技術好了，躺兩天就又能出院了，不過到時候你可能游戲玩不來了，要靜養，知道吧？”
醫生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姐，下次靜養我大概就在墳裏了。
方亞楠真佩服自己這時候還有心情吐槽，但她不得不逼自己去這麽想，因為她一停下來就會胡思亂想。
她會死在這嗎？如果老方死了，小方呢？到底這邊是夢，還是那邊是夢呢？她現在的疼痛那麽清晰，顯得“小方時間”那些忙碌和糾結多麽微不足道，顯得更像夢一樣。
她努力動了一下手指，結果牽一發而動全身，她與其是動，感覺更像是抽搐。
“媽，你難受嗎？我曉得的，現在肯定很難受的，別擔心啊，很快就過去了，近賢他們現在就在給你弄這個，你忍一忍，很快的哦。”姜多多的安慰很蒼白，看起來已經絞盡了腦汁，以至於開始東拉西扯，“哦我跟你講哦，小鶚這狗東西，真的是，我都不想說他，他這兩天模擬考呢，模擬高考的，我真的服了，為了看比賽，這個都不說，你說他跟我說了，我也不會不讓他看啊，又不是正式考試……他啦，不曉得為什麽，突然害怕考砸了，慌得不行，早上才跟我交代，我真的是無語了……”
“還有類，你那些小朋友，就是打游戲的那些，好像真的厲害哦，昨晚你昏倒的時候不是比賽剛結束嘛，很多人提前退場，結果堵車了！他們直接就用他們公司的大巴從特殊通道把你送出去，那個陣仗，人家還以為是他們坐在裏面，好像提前退場的都不是他們粉絲哦，居然有人朝大巴扔水瓶子！結果就被抓起來了，哎，你說不就是個游戲嘛，一個兩個這麽不理智……”
“你有幾個老朋友不知道哪裏得到消息，都要來看你，我們都回絕了，這些等你好起來再聯系吧，我看你前陣子都不跟他們聯系，估計也是不記得了，哎，以後還是要多跟他們一起玩玩，小鶚他們那種年輕人的東西，我都不大扛得住。”
“還有你還記不記得……”
姜多多扯得口幹舌燥，終於等來了新的開門聲，一群人走了進來：“老人家醒了嗎？”
“好像是醒著的，我說話她有反應。”身邊一空，姜多多好像站了起來，局促道，“那個，醫生，我媽她好像很難受啊，很想動又動不了。”
“那肯定動不了的，”醫生的聲音很平淡，甚至帶點冷漠，“多少藥打進去了，她要是能動，現在都要痛死了。”
說著，方亞楠就感覺自己眼皮被翻了翻，強光轉瞬即逝，醫生肯定道：“醒著的，好事。”緊接著在她耳朵邊喊：“方阿姨，我知道現在很難受啊，你忍一忍啊，我們再觀察一下，你醒這麽快是好事，不要慌啊，現在動不了正常的！”
方亞楠：“……”
還是姜多多貼心：“那個，我媽她不耳背。”
對啊！喊那麽大聲幹嘛！沒暈都被你震暈了！
醫生：“……哦，很健朗嘛。”他又不知道怎麽擺弄了一會兒，道：“那，家屬都出去吧，讓老人家安靜一會兒。”
“我們不在，媽會不會慌啊？”方近賢的聲音響了起來，聽著就很憔悴。
“等藥效下去了再陪吧，現在她很累的，讓她休息吧。”
於是一行人悉悉索索的走了出去，方亞楠當真頭痛欲裂，她覺得自己所謂的休息可能就是直接昏過去，於是越發不敢放松精神，然而醫生顯然給她下了很多鎮定類的藥物，她強撐了一會兒，還是睡了過去。
接下來的時間她完全就是渾渾噩噩的狀態，有時候能聽到身邊家人在說話，方鶚和韓添儀日常拌嘴，方近賢壓低聲音和江謠以及姜多多說話，偶爾還有一些陌生的或者熟悉的聲音傳來，莫西倫來過了，好像席安來過了，陸刃也來過了，有時候，她覺得陸曉也來過了。
她偶爾睜眼時，大多數時候旁邊沒有人，而很少有人能註意到她正瞇縫著眼睛看雪白的天花板，她發現這樣的日子太難熬了，可能連植物人都不如，她的意識是清醒的，思維是活躍的，可是她卻一動都不能動，嘴上罩著氧氣罩，連話都沒法說。喉口時不時有咕嚕咕嚕的聲音發出來，是自動吸痰的管子在運作，有時候又有別的管子輸送營養進去。
如果一直這樣，不如讓她死了吧。
方亞楠真切的體會到什麽叫生無可戀，靈魂被拘禁的感覺太痛苦了，痛苦到可怕，可怕到她想尖叫。
可她叫不出來。
“就你事情多。”方鶚的聲音忽然傳來，他低聲說著，“就會帶壞我。”
“那你別來啊，”韓添儀的聲音，“我又沒求你。”
“沒我你辦不成！”
“切！誒？外婆是不是醒了？”
“什麽？！”一個人撲到她腦袋邊，帶著一股薄荷一樣清新的空氣，“奶奶！奶奶！誒，醒著！奶奶誒！你感覺怎麽樣？！”
方鶚話一說完就反應過來：“哦你不能說話，嘿奶奶！奶奶！”他傻乎乎的叫著，一點實際內容都沒有。
“你輕點！”韓添儀撲到她另一邊，“外婆？哎，外婆在看我們！你快去跟他們說，外婆醒了！”
“為什麽我去，你去！”
“剛才誰說肯定聽話的？！”
“那也不是現在啊！”
“你去不去？！”
“靠！”方鶚跑出去了。
房裏安靜了一瞬，韓添儀的聲音響了起來：“外婆，對不起。”
方亞楠：？？？道啥歉？
“我都不知道你身體那麽差了，還讓你跟我搞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……”
這哪能怪你呢，小家夥，我玩得也很開心啊。
“而且，而且我發現，我真的一點都不了解你，”她的聲音低落下來，“好多粉絲聽說你病了，都要給你送禮物，問我你喜歡什麽，我想來想去，都想不出。”
這不奇怪，她也不知道自己外婆喜歡什麽。
“結果因為我很久前放過你和廠花玩的視頻，他們送了好多貓玩具來……”
啊這……
韓添儀自己都覺得好笑了：“家裏都堆滿了，廠花十年都用不完估計。”
“……總之外婆，你快點好起來，我一定陪你做點你喜歡的事情，玩游戲我可能不行，但人生也不只有游戲一個好玩的事情是吧。”
這孩子，年紀沒她三分之一大，看得卻比她明白。
方亞楠想笑一笑，但她的努力被氧氣罩遮住，韓添儀沒看到。
家人們很快就來了，呼啦啦一堆，上來就圍著她的病床七嘴八舌的說話，於是又很快被醫生趕了出去，他們再次觀察了一下方亞楠的情況，什麽也沒說，再次走了出去。
僅僅這麽一會兒，方亞楠明明沒動，卻已經有些精疲力竭，然而此時的虛弱對於只能躺著的人來說卻成了幸事，她不管不顧的直接睡了過去。
深夜，她感覺自己做了個夢。
有個女人在哭。
她太困了，完全分不清夢境和現實，甚至連自己有沒有睜開眼都不知道，只聽到耳邊斷斷續續的聲音。
“……像爸一樣……”
“……遭罪。”
“何苦呢……”
“命都搭進去……”
“……都沒個孝敬的機會……”
“……媽……”
方亞楠想聽清楚，可她此時腦中的混亂並不僅僅是頭痛和困倦帶來的，還有更多來自外界的聲音，更多奇異的聲音。
她聽到很多噪音，有機器運行的聲音，還有電流滋滋的聲音，甚至還有遠比醫療器械飽滿的，尖利的滴滴聲，所有的聲音此起彼伏在腦內盤旋，隱約還有類似對講機通話的聲音，那些聲音像帶著引力，把她的意識往更黑暗的地方拉去，扯得她暈頭轉向，要不是她努力想聽清旁邊的聲音，她差點就放棄了掙紮。
然而說話聲卻輕了，末了只剩下隱隱的啜泣，一只潮濕的手摸了摸她的臉頰，又捋了捋她的頭發，便離開了。
她一個人留在了黑暗中，一個不留神，被徹底拉了進去。
到時候了嗎？
她要死了嗎？
方亞楠滿心惶惑，恐懼感溢滿了全身，她想無論如何也要安慰一下那個在床邊哭的人，可是卻不斷的墜入深沈的黑暗中，而下一瞬，她的意識突然一輕，像是沖破了一層厚重的黑幛，她陡然進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！
依舊是黑暗，可是黑暗中卻閃爍著密密麻麻的星光，星光越來越亮，越來越多，逐漸顯現了絢爛的色彩，橙、黃、紅，甚至藍、綠……它們如星雲和銀河一般流動、旋轉著，有遠有近，美到讓人窒息。
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視角，只能呆呆的看著目之所及，她的意識似乎自己在旋轉著，慢慢的，她眼角了一道強光。
光線越來越亮，逐漸顯現出一個弧形的輪廓，輪廓從新月狀逐漸半圓，又從半圓變成……這真的是月亮！
方亞楠懵了。
這居然是月亮，近在眼前！所以她現在是在宇宙中？！還是說在宇宙飛船中？！
等下，這是什麽情況？她飛升了嗎？！她空白的四十多年，難道不是在過日子，而是在修仙？！
那她現在是什麽？是神仙？！還是鬼？！
【隊長，那個幹擾又來了。】
旁邊突然傳來一個模糊的聲音，就是她方才聽到的像是對講機裏傳來的聲音。
【地面聯絡有沒有問題？】另一個聲音跟上來。
【目前沒有，就是有點雜音。】
【記錄一下，繼續觀察。】
【好的。】
【還是那個規律嗎？六到八天一次？】
【對，已經報告地面了，現在在更新報告。】
【要快點，不要影響登陸。】
【好的。】
【回去不要亂說，到時候又要傳什麽宇宙玄學了。】
【知道的知道的哈哈！總工都氣死了。】
【哎，再搞不清楚這個東西，搞技術那幫人頭發都要掉光了。】
【來，月亮過來了，再看兩眼，回去就不一樣了。】
【不不不不看了，看著就冷。】
【你這是PTSD了啊。】
【隊長這個不能亂說啊，下次我還想來呢。】
【哈哈哈！】
空茫的宇宙中，方亞楠就像是被貼在機體外的攝像頭，只能看到星空和月亮，說話的人，背後的情況什麽都看不到，只知道自己可能就是那個“幹擾”，讓說話人不安並且記錄的“宇宙玄學”。
但她可沒有什麽愧疚感，她又不是故意的，要是可以，她也想腳踏實地的就在地球上做個人，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！
不過，這個經歷倒真是奇特到迷人，如果說每個人死前都能看到這樣的景象，那或許死亡並不是那麽可怕的事。
看著星空，渺小感油然而生，她的心胸都開闊了起來。
萬萬沒想到，有生之年，她方亞楠還能到太空玩一圈。
【地面信號重連，五秒鐘。】通訊器聲音再次響起。
誒等等……
【五、四、三、二、一！】
方亞楠眼前一黑，她直接宕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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